《機器人 - 由機器邁向超越人類心智之路》序言
張系國教授
(Dr. Shi-Kuo Chang) 大約是一九八四年吧，我還在伊利諾理工學院擔任電機系的系主任。有一天有家公司和我聯絡，要送幾台機器人給電機系。有這樣的好事自然難以拒絕。原來伊利諾理工學院辦學務實，畢業的學生多半進入工業界服務，多少年累積下來成為它的雄厚資本和特色。因此伊利諾理工學院的一大長處是和工業界關係良好，經常有公司自動表示願意捐款給學校，或者提供設備和產品，不一而足。我看這批機器人可以給大學部的學生做實驗，就欣然接受了。這家公司就是當時生產熱門的英雄機器人(Hero)
的 Heathkit 公司。英雄機器人的外形矮胖很像星際大戰的R2D2，十分可愛，能夠滾動，有發聲裝置及觸碰式、聲納、紅外線等感知元件。學生可以寫程式控制英雄機器人做一些簡單的事情，例如感知有人來了就說『你來了嗎？請坐請坐』等。
學生起初對英雄機器人頗有興趣，但是玩了一陣都不肯玩了，也不願意利用英雄機器人做實驗。主要的原因是英雄機器人的電腦威力不夠強大，學生必須用低階語言寫程式，而且機器人又很笨，能做的事情很有限。當時令我十分頭大，因為對捐獻的公司無法交代。事實上英雄機器人熱賣了一陣就再也無人問津，這並不是說大家對機器人沒有興趣，而是時機尚未成熟。這一直是機器人的大問題。儘管科幻小說和科學家言之鑿鑿，機器人最大的挫折是消費者始終不接納它。換句話說，消費者不肯買機器人，機器人沒有市場，發展的公司雖然前仆後繼，搞了一陣就無以為繼。
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二十年之後是否推廣機器人的時機比較成熟呢？漢斯摩拉維克教授在這本書裡提出他的看法。俗語說，吃甘蔗應該倒吃才能漸入佳境，摩拉維克教授的書很能反映這句話。本書的第一章和第二章比較不好讀，尤其是第二章相當枯燥無味，你必須是專家才能完全了解作者在說什麼，但如果你是專家恐怕也不必讀本書了。第三章看圖識字略知內容即可。如果讀者不想先看枯燥無味的章節，這本書應該倒讀，或者從第四章讀起，最後再讀前三章。這是搞工程的人和科學家的習慣，他們總想先說明事實再談比較沒有根據的事情。但是一般的讀者反而是對機器人和人類的未來最有興趣。
一九二一年，捷克劇作家查貝克在他寫的劇本《羅桑的萬用機器人》裡首次使用機器人這個字。萬用機器人的概念，也是在這劇本裡首先提出的。本書的第四章討論萬用機器人，從這章開始故事變得比較有趣了。作者提出四代機器人的區分：第一代像蜥蜴、第二代像老鼠、第三代像猴子、第四代才變得比較像人。至于出現的時間，作者預測是二零一零年出現第一代，以後每十年一代。作者也討論了機器人的感覺、感情、愛等，但這些預測討論並沒有超過艾西莫夫科幻小說名著《我、機器人》的範疇。這本書真正生動的是第五、六、七章。在機器人的時代、心智的時代、心智之火這三章裡作者提出許多大膽有趣的觀念，值得讀者仔細品嘗。很久以前我就發現，始自科學的討論，最後往往終於哲學。所以作者在心智之火裡討論到哲學問題及存在的意義，並不奇怪。
但是讓我們從未來回到現實世界。機器人的時代會出現嗎？在資訊工業界有句老話：『什麼是最了不得的應用（killer application）？』這雖然是句老話，卻歷久彌新。誰要推出一種新產品，說得天花亂墜，冷靜的人就會問：『什麼是它最了不得的應用？』假如回答不出來，這產品多半銷路有問題。例如汽車最了不得的應用是可以載客從甲地到乙地，洗衣機最了不得的應用是可以自動洗衣，家用電腦最了不得的應用從前是可以處理文書、現在是可以連網。這些最了不得的應用的普遍特癥是它們都能提昇人的能力。但什麼才是機器人最了不得的應用呢？
消費者不肯買機器人的基本原因是機器人不能提昇人的能力。汽車、飛機可以提昇人的能力，甚至洗衣機也能提昇人的能力。機器人如果太像人，對人用處不大，反而變成一種威脅。人並不希望機器人取代他，而是希望機器人能提昇人的能力。如果不能做到這點，機器人始終不會有很大的市場。但如果能做到這點，機器人可能就不再是（像人的）機器人了！例如機器人會洗衣，它可能變成智慧型洗衣機，不再是（像人的）機器人。這是機器人最大的吊詭：如果機器人像人，它就不能在商業上成功；如果機器人在商業上成功，它就不再是（像人的）機器人。
我的看法是機器人會繼續在特定的領域獲得成功：噴漆機器人、看護嬰兒機器人、燒飯機器人等等。也會有人反對稱呼它們為機器人，只肯稱它們為智慧型噴漆機器、智慧型看護嬰兒機器、智慧型燒飯機器等等。除了工業用及家用之外，當然還有軍事用機器人，例如柏克來加州大學發展中的飛翔機器蟲
（Micromechanical Flying Insect） ，就像一隻稍大的蜻蜓。這些智慧型機器其實就是機器人，但不是萬用機器人。萬用機器人可能再過四十年仍然不會出現，不是摩拉維克教授的預測錯誤，而是人類會故意打壓萬用機器人。人類為了自保，不會乖乖束手就縛，更不甘心像雄蜘蛛被雌蜘蛛麻醉一樣做為下一代機器人的食物。除非．．．
除非什麼？萬用機器人的最了不得的應用在哪哩？未來會不會真有機器人的時代？在什麼情況下人類才會乖乖束手就縛？我的看法是人機合體的混種人（cyborg）會首先出現。第一個混種人已經問世了，他是英國的華威克（Kevin
Warwick）教授，到匹茲堡來訪問時我特地去聽他的演講。他在手臂裡插入電極，可以不用語言直接和他太太通訊，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。他也可以用心意來控制電燈開關。混種人的好處是殘廢者因此可以行走，盲人因此可以恢復視覺等，換句話說人的能力大幅度提昇了。因此我認為混種人會首先出現，然後混種人裡面的人不知如何死了，機器人卻不會死，混種人就自然而然演變成機器人，人類社會不得不接受了它。所以萬用機器人不是人類有意創造來消滅自己種族的，而是人演變成為混種人然後變成機器人的自然結果。當然這是我的看法，摩拉維克教授也有他的看法。親愛的讀者，你說呢？
張系國
美國匹茲堡大學計算機科學系
10.25.2003
